徐淑雅:眷村生活成為養份 拿起畫筆說出曾經的故事

畫家徐淑雅,是建國中學退休英文老師、師大美術研究所畢業生。她的畫作中,柔和飽滿的筆觸,塗描出路樹的蔭綠、小鹿塑像的磚紅,被低矮的中正紀念堂白牆,和更遠處的藍天襯托。望著,就像在陽光四溢的好天氣,到中正紀念堂散步一回。大塊的紅、綠、藍白相映而不衝突,這幾個顏色,也是終身拓印在徐淑雅心靈上的顏色,源自於幼時在眷村經常看到的飄揚國旗。

國旗色藍紅白深植入心   蚊子電影院好好奇

       我來自新竹空軍十二村。眷村真是特別的地方,讓我一輩子難忘。印象深刻的是國慶日時,家家戶戶掛的國旗,青天白日滿地紅的顏色,好漂亮。我第一次練習寫生,來到四四南村,看到紅色的面板、綠樹、背景的101和藍天,立刻就想到青天白日滿地紅,這個鮮明的配色跟眷村一模一樣,於是用蠟筆畫下這幅景色。

       我記得以前在村裡的空地會播放電影,也就是蚊子電影院,因為蚊子真的很多。五、六位工作人員,將白色的布幕拉開,黑白電影在上面演出,眷村的小朋友就紛紛搬板凳出來看。我是好奇寶寶,跑到布幕後一看,咦,怎麼是空的、什麼男女主角都沒有?這個問題一直留在我心中沒有解答。

徐淑雅畫四四南村A館

徐淑雅畫四四南村中央廣場與101

 

來自新疆的漢人父親    返家孜然烤肉香先到

       我的爸爸來自最遙遠的新疆,他是漢族,祖先可能是從山東被分發到那裡。他安靜內向,在桃園八德擔任飛機修復師,比較少回家,是個溫柔的好爸爸。 他非常愛吃新疆烤肉,這可能也是導致他晚年心血管疾病纏身的原因。我高中赴台北讀書,每次回家,還沒看到家門,大老遠就先聞到和著孜然的烤肉香味。關於故鄉,他說得不多,偶爾他會提起他的妹妹,當年像他這樣隨國民政府逃難來台的,留在中國的親戚都被冠上黑五類的污名。爸爸喜歡釣魚,可能是因為釣魚時不用講話,也可能是因為在內陸新疆,罕見水域和魚群。

溫柔安靜的父親帶著徐淑雅步上紅毯

 

婚禮當天父母攝於自家客廳

 

虎媽注重教育美德    家庭代工巧手精美家政作業露餡      

       相較於爸爸的隨遇而安,媽媽則擔當起操持家務、管教小孩的角色。她是台灣本省人,學業上她不過問,但生活常規上,她管我非常嚴。除了不准我跟男生講話外,她也要求我整潔、守時,高中就讀台北的一女中,每次放假回家收假要回台北的那天,她五點半、天還很寒時,就會把我從床上挖起來趕出家門,怕我錯過車子。長大後,守時成為我非常注重的美德。

       當時推行家庭即工廠政策,她也把握機會貼補家用。她買了一台機器,將毛衣的兩片袖子縫合在一起。此外,我們也會在家裡製作聖誕燈泡,把兩根細細的鎢絲,連接到燈泡的兩端,燈就亮起來。她有一雙巧手,高中時家政課要縫睡衣,我媽媽幫我的睡衣做成高腰、還鑲上荷葉邊,縫得太過精美,老師一看就知道不是我做的,手下留情給我六十分。

       媽媽不希望我讀台大,認為讀提供公費、體檢的師大更加務實。雖然觀念較傳統,但她對我的教育依然非常重視。她買東方出版社全套書籍給我讀,十五少年漂流記、小王子、亞森羅蘋、子敏的專欄,都是我童年的養分。媽媽訂閱國語日報讓我每日閱讀,日後練就好文筆,更代表班上參加全校作文比賽。小時候,我不認同她的觀念,現在卻非常懷念。

往來新竹家與台北學校的客運-金馬號,與車掌小姐。

 

麵食槓子頭每天必吃  返疆探親男女墓分開祭拜 

       由於出生在外省和本省通婚的家庭,每天吃飯,一定有一餐麵食、還有山東傳統的槓子頭,另有一餐是台灣常吃的米食。過年的時候,爸爸會自己包水餃,從下午開始就手桿麵皮,蔥蒜餡料擺滿一桌,我和媽媽當他的助手,蔥蒜不夠了就去跟鄰居借。外省的男人會做菜,這個說法是真的。只是他做的菜太好吃,後來在醫院時,他都吃不下醫院提供的餐食。

       1987年,兩岸開放探親,我和媽媽陪爸爸回新疆。爸爸在台灣親戚朋友不多,陪他回去,才發現親戚都長得跟他好像。在新疆,男女的墓是分開的,我們分別拜了爺爺奶奶的墓。隔了那麼多年回去,爸爸惦記著要打一些金子帶給親戚的孩子,但是媽媽覺得我們自己都過得那麼辛苦,沒有必要。爸爸本來就罹癌,那次返鄉彷彿了卻了他的一樁心願,從新疆回台灣沒多久後他就過世了。如今我活到了他當年的歲數,想著他從那麼遠的地方過來,才逐漸能體會他的心情。

 

離家念書高手如雲  總統府旁一女中國慶氣氛滿滿 

       小學、國中我都在新竹就讀,新竹師範附小的教育令我印象深刻。老師們都是師專的學生,學校重視品德教育,需要隨身攜帶考核表,接受考核,每週也須要去圖書館做閱讀訓練。雖然非常嚴格,但不會像現在一樣,把美術課拿去上國語和數學。當時拍的照片,全都不見了,但我用筆把它們都畫了下來。來到了台北之後,我很懷念新竹師範附小帶給我的教導。

       爸爸把安靜基因傳給我,我本來話就不多,高中到北一女唸書,發現學校高手如雲,讓我自覺不如人,變得更加沈默,甚至有人冠以我「啞巴鬼」的稱號。隔壁瘦小的同學從宜蘭來,家裡開雜貨店,數學考試五十分鐘,她寫半小時就趴下睡覺,還是考一百分,我只考二十五分。

       國旗、國慶的記憶,延伸到高中生活。北一女離總統府近,高中時每逢國慶,我們都要參加典禮,負責排字。由於再過幾天就是月考,我們把英文單字寫在手上拿的板子背面,典禮當天,邊看老師打旗幟邊背英文單字,結果從電視上畫面看,隊形依然整齊劃一。光輝十月,國慶日、光復節、蔣公誕辰接續到來,當時的我天真無邪,不知道軍方所做的事,只單純喜歡著青天白日滿地紅。

全家去公園湖上遊玩

 

懷念連棟眷村過往  拿起畫筆重現曾經的故事

       我懷念眷村的家,所有房子都是連棟的,不像勝利星村是將官等級、家家戶戶都是獨棟。依然我們每戶都有小院子,我們家在轉角,有個小池塘,爸爸在裡面養魚。整片都是低矮的一層樓。幾年前我請先生開車載我回去看看,發現眷村都已經拆除,變成一棟棟高樓。

       既然從前那個家已經消失,那我就在現在的生活中重現那個家,就如同安靜的爸爸熱愛吃新疆烤肉一樣。中正紀念堂,就是我對眷村生活眷戀的延伸。幼時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意象、眷村熱鬧的氛圍,雖然隨著挖土機消失了,但已經與童年生活、家人、朋友緊密連結。後來在台北定居,選擇定居在中正紀念堂附近,媽媽病後,每日穿越中正紀念堂探望與照顧,這裡更是我藝術創作靈感的泉源。

       中正紀念堂面臨拆除,讓人想起被夷為平地的老家。只是這次,我決定拿起畫筆紀錄即將消逝的一切。中正紀念堂到處有漂亮的窗花,我畫了99幅畫,把它們的樣子全部描繪下來,後來在孫立人將軍故居展出。我的媽媽失智一年,過世前身上插兩根管子,十分痛苦,她的去世對我影響很大。於是,我第二次辦展覽時,辦了活動,邀請社區的長輩來聽聽我接觸藝術的歷程,再帶他們去中正紀念堂,一一造訪我畫作中的窗花和其他角落。對我來說,這是心情的出口。我很開心,在下半輩子走上藝術之路,埋首於繪畫和導覽,用不同的方式,繼續把曾發生過的故事說下去。

用畫筆記錄下學生時代的回憶,至今都還記得照片中每個或站或坐同學的名字。

最新消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