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正芬:我們很幸運生長在一個有故事的地方,就是四四南村

居民楊正芬的二弟說: 「姊!我們很幸運生長在一個有故事的地方」而這個有故事的地方,就是四四南村 透過娓娓道來的文字,充滿感情的歷史故事,躍然呈現在我們面前。每天早上我父親和眷村的叔叔伯伯們,穿著藏青色的制服,騎著腳踏車,勤奮而充滿希望的往兵工廠去上班。 那個一片藍的畫面讓我至今難以忘懷。

兵工廠的克難英雄-- 楊 修本先生,他是我的父親

      我的老家住在現在南山人壽那塊空地,編號是甲字號。我的父親名叫楊修本,是山東膠縣人,他生長在還算富有的家庭,但他還是獨自一人去青島學技術。1949年中共佔據大陸,當時他26歲,離開家鄉,逃至台灣,先在高雄的被服廠工作,後來轉至四四兵工廠服務,先後待過危險的引信室及工具室。1964年廠長呂則仁先生派他跟另一位技工以及兩位軍官去德國接收機器,德國人準備了10支試用器, 他只用了一支就成功了,德國人非常佩服他,就把剩餘的9支送給他帶回台灣,由於他不是軍人,呂廠長特別以「克難英雄」這個頭銜表揚他。

       父親不僅技術好,為人更好,在南村人人皆知這位楊領工是個好人,我初中時,他在報紙上看到龍江街有一對母子生活困苦,就帶著一袋米和紅包,騎著摩拖車載我去探望。他還在兵工廠收養了一位無父無母的乾兒子,父親去世後他還會常來看望我母親,父親也愛小動物,養過小狗和小鳥,父親的慈悲深深地影響著他的兒女.

  山東人的家庭大多重男輕女,我是長女且家中只有我一個女兒,理所當然家事都由我來做,過年時,年紀不大的我會累得腰痠背痛。長大後才知道,母親吃過的苦比我更多,因為外婆有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的觀念,當年我舅舅可以讀到財經學校,而我母親十三歲便進紗廠工作 了,在紗廠認識了一些年紀相仿的南村女兒,當時的情誼,一直延續到現在,老姊妹的感情至今不曾淡過.

  父親不曾體罰過我們,如果我們做錯事,他會對我們精神講話,講述當年他逃難來台的不易,對家鄉的思念,邊講邊拭淚,第二天我就寫悔過書放進他的抽屜。父親非常重視我們的教育,但並未給我們成績上的壓力,我們家四個孩子都念大學,這在南村很少見。受到父親的影響,之後我養育孩子,也不在成績上給他們壓力,只是希望他們五育均衡發展,尤其是品格教育。

楊修本先生於四四兵工廠內留影

楊修本先生與同袍於四四兵工廠留影

 

楊修本先生與同袍於四四兵工廠留影

兒時記憶中 滿滿都是外婆

  外婆也是山東人,聰明能幹,她裹小腳梳著傳統的髮髻,當年外婆的先生被日本人抓去打仗就沒再回來,她帶著舅舅和大阿姨逃到青島,大阿姨在青島生病過世,只剩舅舅和我母親。外婆在青島遇見我後來的外公,他在兵工廠當文書,帶著外婆逃來台灣。所以他其實是我媽媽的繼父。外婆的媽媽生了九個小孩,一場瘟疫下只有我外婆一人存活,外婆逃離大陸時把我的老外婆一人留在家鄉,這成為她一輩子的痛,每每提及就頻頻拭淚,大時代的悲劇,拋妻別子的情事,是每個南村家庭的痛.外婆住在現在南山人壽那邊第一排,我們家住第三排。她在南村開雜貨舖賣糖果。隔壁單媽媽開的雜貨店有賣白雪泡泡糖,那是我兒時的最愛,我小時候常在外婆店裡幫忙算錢,以致練得快速心算功夫,在學校教書時,期末可以完全不用計算機算分數。我小時身體不好, 一百二十幾天上學日,我大概一半時間都因身體不適而請假回家,窩在外婆的榻榻米上看她做生意。

  我外婆非常能幹,會為我們做兔毛滾邊的棉襖。雖然她重男輕女,但很疼我。高中啦啦隊需要準備領帶,她一個晚上就幫我做出來。她會目送我上學,背我去三張犂診所看病,兒時的記憶中滿滿都是外婆。

突破傳統觀念,愛讀書的女孩

  在我們眷村,一般女生讀完金甌、育達商職就會出社會工作。我從和平國中(當時的北市工農附設中學)考到復興高中,是當時七所高中裡的最後一名。但學校離家遠且我又暈車,所以我媽叫我考松山商職,但我對商沒興趣,我懇求父親讓我讀一般高中,他答應了。考上北一女夜補校後,我都自己做便當,上學前還幫外婆做手工變壓器,我讀到全校第二名,又想念大學。結果看考場那天淋了雨,考試當天生了病。所以雖然考上了,但學校並不理想,畢業後想繼續念研究所,但父親說我野心太大,想到父親已經很辛苦了,於是就放棄了深造,至今對父親並無怨言而只有感恩.

家家戶戶串門子,是南村童年的回憶

  父親人緣好,常常有朋友來家裡嗑瓜子聊天,也常有軍官來家裡吃飯,母親會做各種麵食招待,有時一起打麻將, 熱鬧又歡樂。父親喜歡種曇花,母親則喜歡繡花,也喜歡聽老歌,她帶我們去看凌波主演的黃梅調,看了七遍梁山伯與祝英台,之後我就教其他小朋友唱黃梅調,長大後鄰家楊小妹跟我說會唱黃梅調是跟我學的。父親會帶我們去僑生大戲院看電影,我們看了一零一忠狗還有很多部蕭芳芳演的武俠片,他也會帶我們去兒童樂園動物園玩,他真是位疼愛子女的好父親

  我們一家人都愛看電視劇。以前有部片子叫寒流,常楓演的,我看著看著就淚流滿面,回頭一看全家人都在哭,真是感性的一家人啊!

  小時候也會跟鄰居的姊妹同學一起玩跳房,晚上就在外婆家旁邊的馬路邊,在躺椅上聽廣播劇。我常跟外婆家隔壁的兄弟姊妹玩在一起,他們家的小弟弟第一天上學時,是我跟他的兩個姊姊護送他去學校的,如今這位小弟弟目前是比利時外交官,每次回國都會來探望我母親,他跟李富城氣象主播一樣,都是我們南村之光。南村山東人多,所以鄰居街坊,大都以山東話交談,外婆家隔壁楊奶奶家是浙江人,久而久之,楊奶奶的浙江話已經變成了有著濃濃山東腔的浙江話了!

  我讀的小學就在家附近,但小時候我總覺得離家好遠。以前的天氣常常起大霧,霧裡只有我一人,就這樣摸索到到學校去。學校旁有水田 ,老師還沒來之前,同學們都一起去抓田雞。老師一來,就命令我們把口袋的東西統統交出來,那時覺得老師好厲害喔!學校有時晚上要補習,趁老師還沒來,我們就去玩盪鞦韆。以前校園的圍牆很矮,盪到高處時看到老師來了,大家就從鞦韆上一躍而下,瞬間跑回教室,真是功夫了得.

       以前家裡有個小閣樓,我們都在上面讀書,我們家在房頭,比其他人家空間大些,所以有個小院子,到了吃飯的時間,母親就會在門口大聲喊著:”吃飯喽!吃飯喽!”我和弟弟就會從四面八方跑回家,院子裡擺了一張木頭小圓桌,我和弟弟就會從四面八方跑回家,院子裡擺了一張木頭小圓桌,皓月當空,,我們就在月光下一邊聊天,一邊吃著我母親做的綠豆稀飯和蔥油餅,真是美好的回憶啊!

四四南村一隅

楊修本先生與楊正芬女士兩位小表妹於四四南村合影

 

楊正芬女士的大弟和小弟合影,紅磚牆與竹籬笆是南村的昔日風景

眷村的年節 總是熱鬧非凡

  眷村的過年歡樂又熱鬧,一大早就相互拜年,家家戶戶放著”咚咚咚地鏘”的音樂,過年的歌曲不絕於耳,家家戶戶忙著貼對聯包水餃,我母親平常會做蔥油餅、饅頭、韭菜盒子、熟鍋麵,桿麵條,樣樣精通,鄰居們也會彼此分享家鄉菜。元宵節時,大家一起提著圓形紙糊的那種燈籠 ,在村子裡到處轉來轉去,邊邊走邊喊著:提燈籠會!提燈籠會!這麼一喊,提燈籠會的隊伍就越來越聲勢浩大了,村裡有位劉奶奶,會用麵糰做成小兔子的造型,元宵節送給我們小朋友,裡面包著甜甜的豆沙,至今還常想起劉奶奶慈祥的面容.

眷村都是一家人 難能可貴的照顧情誼

  我們南村是最辛苦的一群。每天早上我父親和一大群眷村的叔叔伯伯們,穿著藏青色的制服,騎著腳踏車,勤奮而充滿希望的往兵工廠去上班,中午回來吃個飯 ,下午又很快回到兵工廠。那個一片藍衣的畫面,一想到就會掉眼淚,讓我永難懷,如今那一大群的叔叔伯伯們大都不在人世了.下雨時,我會在兵工廠大門口送雨衣給父親。我們也常去兵工廠玩;颱風來時,我們會躲到兵工廠去,地下鋪著被子睡覺。那個年代雖然物質匱乏,但很快樂滿足。當時常來家裡吃飯的朋友,雖然後來大都搬離了南村,但依然會回來看「楊大哥」。其中一位宋叔叔後來去念文化大學,跟我父親感情很好,父親去世時,宋叔叔來我家祭拜父親時跟父親說「大哥,你先走,我隨後就來」結果不久後,他真的心臟病就走了。

  我們家四個孩子,我和大弟二弟,都是眷村裏的刁大娘到我們家接生的,只有我小弟在台大醫院出生,當時父親在德國出差,陪我媽去生產的是父親的好友呂仁春叔叔,大家都能在需要時彼此幫忙照顧,這就是南村人!小學同學中大多是西村和南村,東村較少,只有費鴻泰是我小學同學,因為我們兩家是世交,所以他當議員時,我做他的助理.

  我小學六年級的老師很兇。他會罰男生跪著舉桌子,女生舉椅子,我們覺得他可能有病,他曾是台灣射擊比賽國手,後來結婚生子,可能個性的關係,太太離開了他,晚年孤苦無依,大我幾屆的學姊學長們,後來把他送到松山安養院照顧,也幫他處理了後事,真是有情有義的南村人!

我以身為南村人為傲

  每當有人問我:請問四四南村怎麼走? 我給她指路後告訴她,我是南村人。她高興地說:我真是問對人了!

  南村人都與人為善熱心助人,我常多管閒事,別人感謝我時,我總會說:不謝!我們南村人都是這樣。

有眷吋味的小店:得月居,南村小店

  “南村小店”是我小學同學家開的麵店,店中的大滷麵,炒麵,涼拌黃瓜,蒸螃蟹,滷味都十分道地,南村尚未改建前就十分有名,聽說電影明星成龍也慕名而來,就為了那一股濃濃的眷村味.在信義國小附近的馬路邊,有家賣韭菜盒子的小店,店名是”得月居”,店中充滿了濃濃的眷村味,老闆是我舅舅的大學同學,也是南村人,生意非常好,每當進入”得月居”,聽到她們彼此交談的山東話,彷彿又回到了南村.

  老闆的外甥女說:她們說話的聲音好大啊!只有你很小聲

  我回答說:她們才是經典的南村人,我是改良版的南村人.

現在仍常在菜市碰到南村的人,即使不知道姓名,也會聊聊天,因為我們都是南村人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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