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淑貞: 遊戲時遇見小青竹絲,逢颱必淹全村逃難北醫過夜

居住在四四東村的王淑貞,孩童時代跟玩伴在遊戲玩跳橡皮筋、跟著男生一起放鞭炮,高中時期穿上一女中綠制服,得走到舊信義路(現在的文昌街)搭20路公車上學。東村改建搬至青年公園國宅,從東村老家帶出來的五斗櫃至今跟著王淑貞遷徙,是木工父親親手製作的溫厚心意,陪伴家人六七十年的時光。

父親木工頂尖功夫  手作傢俱陪伴女兒一甲子

         父親跟叔叔都在聯勤兵工廠工作,父親是聯勤兵工廠內的木工,負責製作工廠裡面裝彈藥的箱子;叔叔是廠工,協助各處室遞送文件,兵工廠面積很大,叔叔工作時整個廠區跑透透。

       父親的木工技術極好,也要教導帶領新進的工人。父親的木工技術不只用在工廠的工作上,還親手製作家裡大大小小的傢俱,有時候甚至不使用鉚釘,利用榫頭把厚實的木製傢俱完整製作。每次颱風來時,爸媽最先搶救的就是五斗櫃,拿木凳把五斗櫃架起來,木頭家具萬一泡水就麻煩了。父親的結拜兄弟玉明叔結婚時,父親幫忙製作傢俱送給新人,是最誠摯的心意。今年是我結婚第44年,爸爸親手製作的櫃子一直堅固實用,陪伴家人近六、七十年的歲月。

 照片左起母親、父親與叔叔

 

遊戲時遇見小青竹絲  眷村小孩敢用手拿鞭炮點燃再甩出是勇者

         小朋友過年都玩跳房子、踢毽子等遊戲,女孩子常玩橡皮筋跳繩,脫了鞋子赤腳在空地上遊玩,有一回輪到我牽繩子時,專注在玩耍上,忽然驚覺左腳上一片濕濕軟軟,低頭一看,一隻小蛇環成一圈坐在腳背上,嚇得我一腳踢掉,是條小青竹絲,我衝回家用水、肥皂狂洗腳背好幾遍,後來聽玩伴們說把蛇打死了。我當天晚上做噩夢,夢到躺在床上睡覺,身體四周滿床、牆壁、天花板、桌椅全都是蛇,把我嚇壞了。

       以前台北醫學院旁邊是稻田,我們把稻子收割後的稻稈拔起來,土裡有時可以找到幾顆荸薺,黑色帶皮的荸薺,在河溝裡洗乾淨後,啃掉黑色外皮直接生吃,味道甜甜的好好吃,是小孩子難得的零食。眷村的小孩都愛表現自己很勇敢,男生會耍帥把鞭炮拿在手上點燃,而不是放在地上,點著後再丟出去,一陣劈裡啪啦響,有的人還敢點大龍炮呢。輸人不輸陣,我也會跟著男生一起放鞭炮。

 

吳興街逢颱必淹  全村逃難北醫過夜

         早年吳興街逢颱必淹,有的時候淹水只到小腿,有的時候淹到孩子的腋下。當門外水位漸升,風雨仍不停歇,估計將會漫過臨時加裝在門檻上,高約30、50公分高的擋水木板時,爸媽開始把床、五斗櫃等木製家具架高起來。若是很厲害的颱風,爸爸讓媽媽帶著三個幼小的孩子,到地勢較高的台北醫學院去,我們「逃難」的時候,就是逃到北醫去。從四四東村往三張犂走,先經過台北醫學院,再經過克勤新村,接下來就是滿片的稻田。

       現在的北醫跟當年的北醫已經完全不一樣了,以前北醫進大門後,有好大一個操場,後面有二、三棟樓,其中裡面聽說有解剖用的大體,小孩子都怕的不得了。第一棟大樓下方有穿堂,地勢較高,我們就把鞋子、被子、席子等都鋪在穿堂,過夜一個晚上。如果颱風淹水更嚴重,我們就會躲入北醫的教室裡,我記得有一次睡在教室裡,晚上姐姐想上廁所我陪她去,路不熟、天又暗,有個地方是平台後有三個階梯,往下通到另外一邊廁所,我們小孩子不知道,一腳沒踩好,連跨三階摔下去。

       連棟房子最後面就是屋山頭,一棟12戶總共八棟,我家第二棟的最後一家。如果颱風是從東南面來的沒關係,有前面十一家擋著,從西北方吹來的話,我是臨風第一家最害怕。爸爸和叔叔兩兄弟就用木梯撐住牆擋著,就怕牆整個被吹倒進來。

 父親攝於台北醫學院中庭

 王淑貞大三暑假攝於台北醫學院

颱風過後全家總動員    噴灑DDT空氣中氣味獨特

       當家裡內外水位同高,天也亮後,水面上看到從化糞池中沖出的汚物、蛆蟲、不小心被淹死的雞鴨狗貓,也能看到,甚至感覺到魚、蛇游過腿旁……

      淹水消退後,立刻全家總動員,提水挑水清洗地面及桌腿、椅腳的厚厚汚泥,三數日後,公家通知會派清消人員到村中各處及家戶室內噴灑DDT。清消時全家大小八人共睡的大床鋪會先搬到門外空地,我小時候就坐門外空地的大床鋪上,負責看守著不怎麼值錢的財物。

        小時候哪知道DDT是致癌物,我特別喜歡聞DDT跟汽油彌漫在空氣中的獨特氣味,當時村外沒有公車經過,私家轎車更難見到,偶爾有汽車經過身旁加速馬力往前衝時,濃濃的汽油味,是我小時候特別開心的味道。

 

每天挑水往返200公尺   司馬光水缸家家必備

       我都說家裡有5個孩子,其實媽媽總共生過8個,可能因環境不好或醫藥落後、貧窮、逃難顛簸等情況,有三位兄姊在山東夭折,姐姐哥哥跟著爸媽從山東一起到台灣,我是在台灣出生,下面還有兩個弟弟。兄姊如果沒有過來台灣,可能也不容易養活,幸好到台灣活了下來,家裡很窮,可是全家能團聚在一起。

       媽媽貼補家用的手藝是刺繡,刺繡很花功夫,所以姊妹從小也一起幫忙煮飯,我很會煮番茄湯、悶乾飯、生火。生火時要把木柴劈得很細,生火最底放揉成球狀的紙,接著依序放上細木枝、粗木枝、木炭、焦炭。焦炭比較便宜且耐燒,因此煮飯都是用焦炭,每人家裡都堆著焦炭。回想起來,比年輕人的露營,還過得辛苦得多。

       最早先自來水、廁所都是公用的,以前的廁所就是一條溝,有隔間沒門,後方有通風孔,有些小孩子調皮,從小孔偷看女生上廁所。小時候各家沒有自來水,要端著盆子到山邊小溪取水,洗菜、洗米、洗衣服。後來村子裝了公共自來水龍頭,用水要排隊。我們家家都有一個曾被司馬光打破的那種大水缸,我們小時候都要幫忙家裡挑水,或許做得較多,所以右肩、髖關節、右膝蓋都有問題,我覺得跟小時候挑水來回走路脫不了關係。

       那時候爸媽忙著維生,小孩子都是天生天養,在街上玩耍,吃飯時間往街上一喊「吃飯嘍!」小孩子就轟地一聲各自回家。

 手捧水仙花攝於東村家門口,門後為大姐

 王淑貞攝於四四東村家中庭院

 

母親三寸金蓮輾轉落腳東村  湘繡功夫助家用

    母親是村中外省第一代少數幾位裹著小腳「三寸金蓮」的婦女。聽說家世較好,不須女兒們做洗刷雜務的家庭,會為了美姿替女兒裹腳。母親幼時以足跟為底,除大拇指外,其它四腳趾硬生生被向下向內曲折緊緊綑綁,很少放開。從大拇趾到最寬處的腳跟,整體呈三角形,初時包腳走路,痛徹骨髓,日久成習。媽媽就這樣以一雙小腳,在30歲時帶著二個幼兒,跟隨兵工丈夫,從山東諸城(今膠州),輾轉青島、基隆、台北,南村、最後落腳定居四四東村。

       走路對媽媽而言是辛苦不便的事,或許這也是母親喜歡一坐數小時從事湘繡的原因。除了賺錢幫助薪水微薄的丈夫維持捉襟見肘的家用,這對於不識字,可以盤腿久坐的她而言,可能也是成就感,從不以為苦!母親所做的湘繡,圖案多是牡丹花、龍鳳鳥形圖案,旗袍料是當時只有女明星、貴夫人才有能力穿用的絲綢錦緞

攝於四四東村家內,父親滿抱孫兒。後方花鳥組成的壽字為好手藝的母親所繡。

 

小孩子的開心大事「看電影」  珍貴西瓜分享左鄰右舍

       小時候最開心的事就是看電影啦!廠方會在村口的廣場放映電影,擺一張布幕,一個鐵架子架在地上,風吹啊吹啊,布幕晃啊晃啊,小朋友搬張椅子坐在村口廣場觀看。東村演完後挪移到西村、南村,三村輪流播放。有些小孩會跟著電影跑,我沒有去過其它村子只在東村看。後來村里有一台公費買的電視,放在村長家,平常晚上六、七點後搬出來架他家圍牆上,各家就帶著自家的板凳去看。禮拜五特別熱鬧,因為演Combat影集《勇士們》,這是當時最轟動,也是我們最喜歡的影集。

      我們村子的房子是連棟的,像軍營一樣。記得以前中間的巷子至少可以走一輛中型吉普車,以前軍中的叔叔們,因為都是單身漢,放假就會到家裡來歡聚,我媽會做飯給他們吃,叔叔們也會帶禮物來家裡回饋。我記得有一年,李叔叔開著中型吉普車,後車箱全都是籃球大的西瓜。早年的西瓜沒有現在的大,我們把每一個西瓜剖成兩半,左鄰右舍一家送半個,那時候西瓜好珍貴耶。平常他來我們家是開小吉普車,因為他是駕駛兵,那一次開了中型吉普車,開到家門口,我們小孩子好高興,都出來幫忙搬西瓜。叔叔每次來家裡,會開汽車載我家小孩去兜風,感覺好神氣,台北醫學院直到三張犁的馬路兩側幾乎都是稻田,坐在車上享受迎面吹來的涼風,真是得意。

 

除夕父親的祭祖儀式

         過年時爸爸會把祖先的牌位掛起來,五個饅頭疊成一落,共疊三落,在最上面的饅頭插上兩根竹籤,用一張橫幅的紅紙寫著某某某之位,做了好幾個。爸爸會在碗內放米,上面用很小心攤好的蛋皮切成一片一片,鋪平在米上,蛋皮上放上染成紅色的米粉絲、切成圓片的紅蘿蔔,很費功夫,我從沒看過別人家這樣做。爸爸每年除夕會做這個,拜到初三才撤下來。

元宵節攝於四四東村家內

 

開學註冊日  爸爸預支薪水日 

         每到開學日,家裡五個孩子要註冊,小學、初中、高中、大學,爸爸要向四四兵工廠預支薪水,我們兄弟姐妹才有辦法都上學。以前三張犂的地方有間天主教堂,現在不知道還在不在?東村媽媽們有些會帶小孩去教會信教,是為了教會發送奶粉、餅乾、糖果。那時候為了填飽肚子接受救濟,不是真心地信仰教會,後來慢慢地沒有去了,我當年還有聖名呢,現在已經不記得了,真慚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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